恋恋未舍的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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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是江南很好的季节。农历三月一过，热热的太阳一照，连天空也似乎热情起来，不是总哭哭啼啼地下着阴雨。人们早就忘了缩着脖子的情形，男人的双臂从衣服里解放了出来，而女人呢，连双腿也可以解放了。心情也自然解放了，没有了那“一片春愁待酒浇”了。但初夏还不热，这是很妙的。想起大学毕业前的实习时，就是在初夏，住在一个小镇的幽静小院里，白天树荫里静静的，蝉鸣也没有，夜晚蛙声疏疏朗朗，这儿格格格一声，那儿呱呱呱一下，如管弦之应。然而到了盛夏，热情就如在炽热的火焰里燃烧了，蝉叫起来不要命似的，夜里的蛙声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嘈杂之声了。那时候没有空调，白天夜里，都又热又烦。

我喜欢初夏。记忆里的初夏总是很善解人意的。母亲把一家人的棉衣棉裤毛线衫都洗干净了，总能有一个晴好的大太阳把它们晒得干干的，让母亲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放有樟脑丸的衣橱里。我一般能有一件新的短袖衬衫可穿了，而弟弟常常是穿我去年穿过的——我嫌小了，他却正好了。母亲微笑着说，来，穿穿看。穿好了，端详我们，眼神像初夏温暖的太阳，照着我和弟弟。

初夏是成长的季节。初夏的许多日子都是晴朗的，花草树木和庄稼都在阳光下使劲地成长。古人说“春华秋实”，其实在江南，真正的收获季节是在夏天。枇杷，桃子，杨梅，梨，这些江南的水果，都在夏天上市；麦子和水稻，也在盛夏收割。那么，从初夏到仲夏，是植物们跳跃地长、一窜一窜地长的时候。那些水果，毛绒绒挂在树上，几天不见，就发现大了一圈；架子上的豌豆藤，一天可以长几寸；竹林里那些还没有变成竹子的笋，你甚至可以听到它们拔节的声音；麦子正在灌浆，已长出麦芒，柔软而青涩，像十六岁的少年嘴唇上出现的绒毛。朱自清不是把春天比作刚落地的娃娃吗？那么也许初夏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雨还是会下的，但不会像春雨那样缠缠绵绵，也不会像仲夏以后常出现的梅雨季节，连续不断地下，高温潮湿，让人身上都要“发霉”。初夏的雨带来的是湿润，是清新，带走了空气中的尘埃，洗净了街道上的灰土，让一切看上去都漂亮起来了。初夏的雨没有了冷的感觉，雨不大的时候，淋上一会儿也不觉得冷。年轻人一定是喜欢这样的雨的。说起来似乎是故意杜撰的情节——我的初恋就是在初夏的雨中开始的。约会中的一场雨，打湿了单薄的衣衫，描绘出了青春的身体、悸动的心情，初夏是适合爱情的季节。有一句话叫做“人与人之间想要走近实在太难了，尤其是在冬天”，而我想，在初夏就不难了。

江南人在初夏是浪漫的，立夏那天，要做立夏狗。立夏狗是什么？用糯米粉捏成狗的模样。据说小孩吃了“立夏狗”，会像狗一样强壮，不会疰夏，“吃了立夏狗，东南西北走”。所以在立夏那天，大人们要让小孩子吃立夏狗。小时候当然是吃过母亲做的立夏狗的。母亲做的立夏狗，很可爱，那时不知道什么是“卡通”，现在想来，母亲做的立夏狗，还真像迪斯尼动画片里的那只“闪电狗”呢。糯米粉是白的，可是母亲在米粉中加入煮烂的南瓜肉或者南瓜叶，做出的是黄色的和青色的立夏狗。一出蒸笼，香气四溢，捧着软软香香的立夏狗，就是舍不得吃。放在桌上，与立夏狗的两颗黑豆眼睛对视。待到母亲催促“吃一个”，糯米狗已经冷掉变硬了。吃过立夏狗，自然少不了跑到河滩边，挖一团湿泥，学母亲做起立夏狗来。

林语堂在散文中说过夏天是过于“傲气”的，我想初夏是不会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很从容不迫，连有时飞过的一只蝴蝶也不能打扰；街头公园里一群老年人在录音机的伴奏下翩翩起舞，不需要树荫，坦然而轻松。这真是个舒适的季节。想起古人描写初夏的诗句很多，看来看去，写诗总透着禅意的谢灵运的“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一句，似乎能概百家。没有寒冷，没有酷暑，自然平淡，清静冲和，初夏，何来“傲气”？

时间总在流走的，短暂的初夏就要过去了，真有点恋恋不舍。也许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漫长炎热的盛夏就要来临。初夏是很有意思的，也许整个夏季都会很有意思，没有舒适的季节，让我们有舒适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