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邵晓兰 嘉兴海宁人,一个普通的教师。喜欢慢生活,热爱传统文化。工作之余,看点书,研究点花花草草,特别愿意为杂草正名。
世间一切,都是遇见。
就像,冷遇见暖,就有了雨。
春遇见冬,有了岁月。
天遇见地,有了永恒。
人遇见人,有了生命…
——董卿《朗读者》
*一次与萝藦的相遇是惊艳。
那是前几年客行黄山。当灌铅的双腿,再也抗拒不了地心的引力时,我不得不在台阶旁坐下。这一坐,成全了我和那株与众不同的藤蔓的相遇。
一根缠绵的藤齐整地绕在灌木的细枝上,一片片爱心状的黄叶左右展开,于阳光中招摇。但吸引我的是藤上那悬挂下来的两个像羊角的锥形果实。枯黄色的果实已经干硬,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白白的绢丝状物,我情不自禁地采下一个。掰开外壳,里面尽是一根根银针密密地排列着,底部连着一片片椭圆形的褐色种子。我马上意识到了这些丝状的银针,恐怕跟蒲公英的小绒伞作用异曲同工。
果不其然,我小心扯出几根,这些银丝马上铺散开来。轻轻一吹,它们就像一把把白色的大绒伞悠悠然地飘了出去,把我的视线拉向远方,一直到隐没在林中为止。阳光下的绒毛银光闪闪,柔软了我的心!那时我还不知道它的芳名,只道是黄山钟灵毓秀,连野草都能结出这么美好的果实。我把两个果实一起揣进了口袋,一路小心呵护,带回了海宁。
第二次与萝藦的相遇是惊喜。
次年初秋,带着学生去校园周边散步。没想到一抬头,在路边的一株小柏树上,又看到了那根缠绵的藤,还有那心形叶、尖角果……
“萝藦!芄兰!婆婆针线包!”是的,我一连呼出了它的三个名字。看着身边孩子们惊讶佩服的眼神,我不禁莞尔。黄山归来,除了一星期爬楼困难不时提醒我黄山的威武,其余全部心思都在那带回来的果实上。为此,我作了很多功课,把这棵草的前世今生都查了个遍,本以为在我的家乡没有这种草,没想到不足一年又相见了,且就长在自己早晚所经之处。不得不说,当你不关心一个事物的时候,哪怕它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都看不到。
众里寻它千百度,那草却在身边不远处。感慨这么多年来来往往,我与这株草儿却总是错身而过,相逢不相识,也是缘分未到吧。这遍地的草儿,不关心它们的人,只会管它们叫一个名儿——野草。而有心的人才会愿意驻足停留,分辨这一片绿色中的千姿百态,知道它们各有自己或俗或雅、领先的名字。
我告诉孩子们这野草可不普通,它出现在2000多年前的《诗经》里,出现在皇帝朱元璋儿子的野菜专辑里,出现在医药学家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孩子们顿时肃然起敬,于是一群人就围绕着这株植物,上下其手研究起来。
这时候的萝藦,它的蓇葖果还没成熟开裂,还是嫩嫩绿绿的,基部圆,到顶部慢慢拉尖,两两对生,果皮坑洼不平,让我有种“青蛙皮上长了疣变成了绿蛤蟆”的感觉。果子捏上去软软的,指甲一划,就有奶白色的汁液渗出。其实它的茎叶亦如此。心形的绿叶很厚实,上面叶脉色浅分明,单叶对生,掐下一片,叶柄上就会马上冒出一颗乳白色的汁,所以也称奶浆草。这是摩萝区别于何首乌等其他藤蔓植物的显著特征!
约莫两个月后,我又带着那帮孩子来了,采到了四个成熟的果子。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吝啬的老师打开其中一个,取出带有种子的银针,每人堪堪分到一根。
“它的毛又软又白呀!”
“老师,你看,它的毛和我的手指一样长!”
“种子怎么扁扁的,能像瓜子一样剥开来吗?”
“哎呀,我的毛飞掉了!”一女孩突然大喊一声,然后毫无形象地又跳又叫地想要抓回来。于是,我忙喊:“大绒伞要带种子去安家落户,我们帮它们吧!”大家都撅起了嘴巴,一阵猛吹,而后又恋恋不舍地目送亮闪闪的绒毛消失在白日的光辉里。
意犹未尽的孩子们又盯上了我手中的萝藦,于是我只好大方地再分了一个。剩下两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们都说送给我带回家研究,我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我和孩子们说好,以后每年都来这边采。可是,这以后竟然没有以后了。这条路边,再也没有见过萝藦果。接着,学校撤并搬了家,如今那群孩子已经毕业,不知他们还能记起否?
不知为啥,那年以后,尽管我从未停止过关注,萝藦幼苗看到过不少,可就是见不到果实。哪怕去年我在南苑中学的铁栅栏上见到了盛开着粉白透紫花儿的萝藦。
相比萝藦的大叶,它的五角星状的花实在小的很,哪怕一整个花序都不够惹眼,说“盛开”都有些勉强。但它披着短绒毛的花却实在搔痒了我的心,我把它拍下来,激动地告诉身边的朋友,告诉他们我的期待。我期待花朵孕育出果实,就如同一个母亲期待婴儿的出生一样。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我每周都会去看看,去嗅嗅那很淡的芳香,愣是把一首含着讽刺意味的诗吟得甜如蜜。我想象着古代男子身佩玉觿,应是风流倜傥貌;我想着把果实带给现在的学生瞧瞧,在校园中吹起绒毛,然后把剩下的果壳放在水面上,让它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我想着,要是我的手指受伤了,我不要创可贴,而是像母亲幼时那样,用它的绒毛缠在上面止血;我还想着要留下种子,争取培育成功,让它变成家养作物,到时结很多果,趁嫩时摘个尝尝,是否真的像刘学刚老师描述的:“那甘甜啊,那香脆啊,就丝丝缕缕地往舌床上走,向喉咙里钻。”
然而,一次黄昏时再次来到那里,藤蔓依然缠挂在围栏上,却已全部枯黄萎蔫。输送生机的茎已被人从下方扯断,我无力回天,徒留一声叹息。是谁不得而知,但总是对它不喜吧。在你心中是白月光、是朱砂痣,他人眼中却终究只是一棵杂草罢了。
今夏又见多处萝藦秧。期待与萝藦的再次相遇,那时满藤挂满“婆婆针线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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