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在元旦这天开始阅读这本书,完全是出于对文字的敬畏,为此我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在朋友圈昭告此事。我的一位好友回复说她也购买了此书,但还没开始阅读,因为——舍不得拆封。
这就是女作家李娟的非虚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
起初是在一档音频节目里听到了《冬牧场》片段,李娟用干干净净的文字,淡淡地叙述着哈萨克游牧民族的生活,春天接羔、夏天催膘、秋天配种、冬天孕育,生命在波澜不惊中完成轮回。后来,有幸读到了李娟的《羊道三部曲(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牧人想要逃离的游牧生活,恰恰是我们的诗和远方;牧人经历的庸常,是我们眼中的传奇;大自然的严酷和美好、边塞生活的艰辛和欢愉、生命的脆弱和坚韧,在李娟天然去雕饰的描述中,带着古老的虔诚,如春风扑面而来。
于是我怀着同样虔诚的心翻开了《遥远的向日葵地》。
阅读李娟的文字,我常会生嫉羡之心。写作是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给李娟的是揉进了万物精华的全席宴,可是,我并不确定,也许,全席宴的说法玷污了李娟的文字,她的文字其实更像阿尔泰山融化的雪水,至纯、至真、至润。
在李娟笔下,人与植物之间是隔膜的。就像她在《大地》一章里写的,人的脚步所到之处,植物会屏息静气,待人走远,才会重新舒展、沸腾。“人走到这边,那边抓紧时间开一朵花。人走到那边,这边又赶紧抽一片叶子。”植物的生长是地底深处黑暗里很好的光,人的脚步所到之处,灯光熄灭,每一个脚印,都是无底深渊。
多年以后,高位截瘫的史铁生,在他的小说《务虚笔记》里,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拷问人性的《葵林故事》,大片的向日葵林,金黄色颜色,花开的时候,蜂儿在葵林中齐声歌唱。男人将女人遗失在葵林,女人背负了所有走向葵林深处。轮椅困住了史铁生的身体,却无法束缚他的灵魂。自由的灵魂载着他残缺的身体,在金色的向日葵林里飞翔,迸发出声声呐喊。
和他们相比,李娟的向日葵是多彩的,不只是金黄。正如李娟在书中所说:“所有人只热衷于捕捉向日葵金色辉煌的瞬间,无人在意金色之外的来龙去脉。”那是乌伦古河南岸,用向日葵做底色的生活。在黑色的泥土里播下种子,种子冲破泥土抽出嫩绿的芽,长出绿油油的叶片,花儿开了,底色这才变成了金黄,循着太阳,追逐着光,葵花开放了它巨大的花盘。母亲赤裸着身体在密匝匝的葵花林里劳作,晒得黢黑,呈现生命很原始的色彩。
一切都是静止的,一切都是流动的。就像母亲的蒙古包。葵花还没出芽的时候,蒙古包是大地上坚定的凸出;葵花生长成海,蒙古包就成了随波荡漾的船;葵花开花了,花盘布满海面,阳光下金光四射,此时的蒙古包已深深沉入海底。
万物生长是大地很雄浑的力量,生长着的万物是世间永恒的主宰。如此纯粹的文字呵。
难怪有很多人说,李娟的文字应该选入中小学生课本。因为她的文字自由自在、返璞归真,又不失趣味,是文字很应有的模样。
就像在葵花的生长中下沉的蒙古包。这样的下沉,是一种温暖的包裹。在李娟的眼里,蒙古包是家,是承载生命的船:
很快,鸭子们心有所感,也跟着大呼小叫嘎嘎不止。
家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兔子的脚步便越来越急切。”
这是怀有怎样悲悯的情怀才能写出如此治疗的文字呢?我对作者的外貌产生了些许好奇。于是上网搜了相关信息,发现李娟是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头发蓬乱、不修边幅之人,与我想象中的妆容精致和侃侃而谈大相径庭,不禁莞尔而笑,同时腹诽自己的浅薄。
星月流转,四季更迭。当下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乌伦古河南岸的向日葵地还在吗?我想还在的。即使李娟已去了南方,即使母亲已回到阿勒泰小镇,但一定会有别的人承包那片土地,并在那片金色的土地上播下新的希望。(毛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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