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 夜

唯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不及兮，来者吾不闻。

步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恍而永怀。

——引自屈原《远游》

行人/文

在我还将继续生活的城市，夏天迟迟到来，但总算也是来了。

清冷的雨持续下在这个缺少温暖的的地方。天色昏暗下来。我穿过狭窄的街巷，穿过滨河灯火冥暗的林间曲径。一种到处搅动着混凝土编制钢筋樊笼的喧嚣暂且化落尘泥，寂静之后的余音仍旧徘徊于身后。一种静默中的谐和，试图重新还给人们久违的生存味道，想象我们的生活从此归于安详中，静静流淌而走，我浮气的人性也从此安于隐伏。

而另类喧嚣又拂面而来。太过炫丽的夜，似是放飞了撩拨心旌的蝇虫，贪心噬咬着城市的每个角落，舔舐着闹市里一群喜欢做梦的人。细雨沵暗的河面，映照出灯火恍惚的虚影，处处灯红酒绿迷惑了世界的真实。多少暧昧不清的曲调，在夜的朦胧中，如胭脂的氲气缭绕在街口巷头。

我自清冷的街道回头，在这个雨夜。在被雨侵袭的夜晚，我准备入睡。

而后我躺下身来，竟有些许不安从心境里蠕动着爬出，是今夜的雨太冷，还是淅沥的雨声扰人烦忧？总觉有一点空洞的揣摩在身后无声失落，总想把今夜的自己紧紧相搂，梦寐总在纠结中破碎，寂寞也在此时开始拥堵。

我开始玩味生活的“幸福”。有人说，幸福从来蜗居于人心，而又从未被自己发觉。又说幸福被我们不甘追求的脚步抛却身后，不知伸手握住。我问，厘清我们的“幸福”重于生活本身呢，还是一种我们本就喜爱假作呻唤的主流？如是人性归真的彻悟呢，亦或凌于某种痛楚之上的快乐？埋入这雨夜的，是我的答案，是我们的不惑，还是浮世的不屑与罔顾？

我试着从一堆古籍的边缘走出，走出夜和雨的交融。我再点燃一支烟，再一次紧靠一方梦泽地，寻找一叶可以容身可以渡的木舟。彼岸是远，彼岸又太近，譬如人心，似近还远，可古可不古。我舟阻滞，我舟载我一人，可渡化世人冷漠与诚远?

于此时，我们的人生也似臻于圆满，人生却又是一种轨迹，将我们彼此相分。有人腾达有人沉溺，有人走出视线去了远方，有人安于现实的平和，有人疲于奔命忙碌一世。也是这种轨迹将我们各自定格，固于生活的圈内再难相互介入。

拥有，已成为昨日曾经美好，平凡和质朴原是今天不再割舍的命题。

今夜的雨会无休无止，今夜的我不经意想起年轻的美好，想起豆蔻如初的你，透过时光的缝隙，将多少儿时欢颜留驻。总梦想明天的生活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总暗祈明天更为精彩，总想明天会有意外的惊喜临头，心中的期盼让我们忘记了夜的漫长煎熬。然而每天醒来，发现总是昨日重现。在漫长的等待中，有人一天比一天更好，有人在一天天中沉沦暗叹，有人年复一年止步不前。

窗外的街道，几句喑哑的歌声随雨水滑落，一群似醉还醒的男女摇晃而去，难成曲调的吼唱拖曳着一路兴奋，酒吧前的灯火还在他们身后迷闪欢快。不论你在静冥中如何捉摸不透，这个世界依然不会如自己形单影只，也不会因何劫缘和谁的哀伤收敛了世人的洒脱。

想来，必须一个人要和今夜相拥了，我听见雨水在黑暗里四下流动。也许再无他人在路口等候，等一个靠近的遇见和一位朋友的宽慰，和一份失去太久的相问。

许多熟人的身影从这个雨夜不断走失，宁静的岁月已被雨的网线缚住，只是我的喘息耐不住泅夜的乏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