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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装满爱的老木箱

来源: 新文学网 时间:2021-07-12

一只装满爱的老木箱

老房子的角落里,搁置着一只寂寞的老木箱,长约一米,宽和高约是五十厘米,是那种典型的老式板箱,后背有两个合叶,便于箱盖上下掀动,前面有个用于上锁的狮头栓扣。那只老木箱在那个位置一搁就是十多年,箱子里还保留着主人生前的物件。家里其它老式木柜都让母亲劈成了柴,唯有这只木箱,还是一动不动地保存着。

那只老木箱搁在那里为时已久,无望的沉默着,寂寞的等待着。这十年来,没有人想着翻动,怕叠加起来的思念疯长,也没有人愿意遗弃,怕伤心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泛滥。留着,有个念想,看见,可以与回忆重逢。再多的灰尘,遮不住木箱本来的面目,虽然颜色有点暗淡,却还有原来的花纹,再久的日子,带不走刻骨铭心的回忆。说起木箱的年龄,已近百年,有着年轮的印记。总觉着,她是一只会说话的木箱,一只有温度的木箱,也是一只装满爱的木箱。

奶奶曾经告诉我,这只木箱是她和爷爷结婚时,太奶奶送的。我想,不到十四岁的奶奶嫁给爷爷时,是搬不动这么大的一个木箱,肯定得有爷爷帮忙。爷爷去世时,奶奶只有四十五岁,这个箱子可能就是支撑奶奶走过艰苦岁月的力量。后来,我们搬过几次家,箱子是和奶奶一起搬走的,奶奶走在那,箱子也跟着搬到那。箱子的颜色由先前的暗红色逐渐变成了黑色,不过上面两朵花的图案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黑里透红的两朵梅花,像极了奶奶的一生。慢慢地,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家里添置了许多新式家具,这只老木箱摆着不大协调,但从来没有人想着更换,直到奶奶去世,它才自觉地离开了上房,走到了偏房的角落。

 奶奶这一生的幸福是装在这个木箱里的,痛苦也是搁在这个木箱里的,是我偶尔帮奶奶整理衣服时发现的。先前箱子里放着一张老照片,是爷爷当兵时照的,年轻帅气,后来爷爷走了,箱子里的这张照片成了奶奶孤独时的陪伴。后来,二姑又走了,箱子里二姑的照片又成了奶奶的念想,无尽的泪水,无尽的哀伤都放在一张照片上。奶奶就是喜欢把自己的伤痛隐藏在箱子里,以为上了锁就是很保险的,总是把自己坚强乐观的一面留给我们,剩下的苦涩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慢慢吞咽。

这只木箱是装满回忆的。小时候好像所有的幸福与希望都放在奶奶的那只木箱里,那时候木箱一直是上锁的,奶奶便是锁的主人。有亲戚来,拿的洋糖,饼干之类的稀有品都是放在这个箱子里的,说是拿来给奶奶的,可从来没见奶奶自己吃过。只有当我们生病不想吃饭时,奶奶才会拿出一块糖或者一块饼干哄着我们吃药。每当此时,奶奶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包装袋,一块一块数着,像是数着一枚枚贵重的硬币那样仔细。我们也趁此机会,挤个头进去,看看奶奶箱子里有没有其它什么好东西。这个时候,奶奶会急急地拽出往进挤的头,赶紧锁好箱子,怕自己的秘密跑出来。奶奶是没有读过书的,但简单的字还能认识,数数也是好手。等到奶奶数好了,便会分些给我们,生病的不生病的都有份,就像奶奶说的,大小都是个嘴,可我没见过奶奶给自己分过。除过这些外来的食品,家里自产的枣儿,核桃也是锁在这个箱子里的。只有当逢年过节时,奶奶总会拿一些出来,均匀地分给每一个人,此时,奶奶是有成就感的,是很开心的,觉得生活有了仪式感。我们眼巴巴地盯了箱子那么久,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得到很大程度的满足,才会获得满满的幸福。记得有一次,奶奶忘了锁木箱,我刚好看见了,赶快打开箱子,偷出一块饼干,吃了之后还是忍不住,接着再偷一块。直到后来奶奶找饼干时,连一块都没剩下时,只是无可奈何的笑笑而已,也绝不会因为吃嘴的事情数落我们。

这只木箱是带有香气的,木箱中的香气来自于各种水果。平日里父亲或亲戚买来的水果都是锁在这个箱子里的,只有当一家人团聚时,奶奶便会拿出一个苹果或一个梨用小刀分成几小块发给大家。所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是闻着水果的香气长大的,而且时常也能吃到,即使很小的一块,也足以满足饥渴的味蕾。记得家门口有一种叫“白果”的小果子,成熟时绿中泛黄,我们便把那些小果子摘下来放在奶奶的木箱里,这种小果子愈放愈香,不只是箱子有香气,满屋子都会有这样的香气。从甜脆一直放在软酥,从秋天可以断断续续地吃到过年。即使平时吃不到,闻着也是一种享受。到了后来,生活条件好了,那只木箱上的锁子也自觉地消失了。奶奶这么多年的习惯仍然未变,我们买回去奶奶喜欢吃的东西还是放在木箱里。只要等我们回家爬上热炕时,奶奶还会踮着小脚揭开箱盖,拿出水果,一刀一刀地切给我们,也只有此时,奶奶才很大程度地体现自己作为家长的*。

这只木箱是有温度的,这只木箱装的是满满的爱,是那个年代里精打细算中积攒下来的幸福。只要有那只木箱在眼前,总觉得再艰难的日子里也会有诱惑,生活也因此多了些平淡里的温馨。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一个苹果的香甜,一家人围坐在粗茶淡饭前,看着奶奶数数分核桃的可爱,一家人的和睦礼让都定格成一生很温暖的记忆。

奶奶很后一次打开木箱是在离世的前一晚。我们下班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奶奶还守在家门口,看见我们回来,拄着拐杖踮着小脚为我们打开大门,又很快地铺好棉被。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傍晚,奶奶烧的炕却是滚烫的那种。我们爬上热炕,和奶奶坐在一起拉着家常。奶奶看我们回来,心也跟着安了,由于穿着棉裤上下床不太方便,所以奶奶脱掉后只穿个线裤。我们冻得爬上了热炕,她便穿个线裤溜下床,揭起她的箱盖,一人取了一个苹果一个梨,说是我们买的太多,她也吃不动。还说她娘家侄子周三来过,她把我买的水果还有菜装了些带走了。这回不是切着吃,而是一人一个。她没有牙,平时都用小刀切得很薄,然后用牙龈嚼着咽下去的。我照例给她切了几小块,她吃着,我们一起吃着,不想这是很后一次切着吃苹果。

第二天等到奶奶昏迷时,大家都匆匆忙忙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了,这个时候箱子是有温度的,还有奶奶的味道。送走奶奶以后,因为人多,一起整理了一下奶奶木箱里的遗物,苹果和梨依旧带着香气,几张发黄的老照片包在一块布里,不知何时取下的耳环完好地放在一个铁盒子里,以及钱包里攒下的九百元钱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然后就是一些衣服而已。大家一起含着泪吃掉了剩下的苹果和梨,这不过是我前一个周末回家时买的,接着整理好箱子里的衣物,大多还是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此后,这个箱子再也无人打开,放成了一尊雕塑,一尊会说话,有温度,有灵魂的雕塑。

如今,这只老木箱已有百年老龄,似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寂寞地守在房间的角落里,等待着很后的归宿。一个装满故事的木箱,一个装满温暖的木箱。只要有我在,它就在,看见它,似乎看见了奶奶的一生,看见它,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岁月。看见它,心里有股暖流,缓缓流淌。看见它,今生有用不尽的温暖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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