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一爆荚,玉米秸叶子一耷拉,秋收这场仗就算正式开始了。豆棵的身上背了无数颗粒,经过一个季节的生长,显的力不从心,微微向同一个方向倾斜着身体,大有一推就倒的架势。村民知道这豆子该割了。割豆子,得用镰刀,大型的机器排不上用场,豆棵们相互缠绕在一起,机器很难撕扯开来。可是镰刀再加上一个人就不同了。镰刀磨的闪闪发光,比任何时候都锋利。一镰刀下去不是脆生生的,而是很哏的声音。虽然豆棵明显发黄,但是枝干却是坚硬的,一直到了场院里被碾碎了,依然坚硬。像一个人一样即使碎了也是硬骨头。镰刀上不会沾染上绿的血液,它们的血液都输送给了豆子,豆子们才颗粒饱满,圆润漂亮。春挣时,夏挣日,没有听说秋天挣什么。割豆子的人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秋天不会像麦收的时候,一个惊雷横过来,一场大雨就豪不商量的砸下来,把割麦子的人和麦子一起闷倒在地,让麦子发霉发芽,让割麦子的人颗粒无收痛心疾首。他知道秋天已经没有那么大雨了。雨已经奉了季节的旨意挥师南下。那么秋天还急什么。到了冬天来临之前收走粮食就可以。牲口们似乎也知道这个理,它们慢悠悠把上坡的人拉倒地头,慢悠悠的自己在一边吃草也吃豆子或者玉米。牲口们的眼睛本来就大,加上秋水一照,就更像一面镜子了。像一片秋水。从它们的眼睛里看到,白云丝丝缕缕飘荡在天空,几只候鸟穿过白云,飞去南方。有的鸟儿飞着飞着又回到田间地头含了什么重新起飞。
玉米的叶子蔫了很多,瘦了很多。不像夏季,吃了兴奋剂似的,长成蓬勃之势。玉米胖的像个婴儿,把玉米秸压的左右摇晃,呼之欲出了。很快就有牛车或者驴车或者农用三轮车停在地头,所有的玉米就随他们回家了,剩下空荡荡的玉米秸像败军之师。玉米是在村民心上的事,玉米秸则是心边的事。啥时想起来把玉米秸也砍倒弄回家去,都没有个准头。
棉花的叶子,有的自动脱落了,有的被药物拿下了。明星该登场的时候,配角就该让位。每一个棉桃心里都抓着一朵白的耀眼的小棉花,似乎你走到跟前就能递给你。棉花抓在手里,眼睛亮了,心也亮了,也暖了。抱在怀里抱多了。就像抱着一朵太阳。温乎乎、软乎乎的感觉让人一辈子都回味无穷。在耀眼柔软的棉花地里穿行,不能急。急了就不能好好体味那种暖、那种亮、那种软、那种满足安详和幸福。个别拾棉花的人性子急,把棉花柴子趟的扑棱扑棱的。一会包袱里的棉花就装不下了。出了棉花地,肚子上像怀了三个孩子。不急也不是没有限度。下霜之前棉花一定都得回家。但也不会担心雨会杀个回马枪。
天空高了是为啥?雨都走了。天轻快了。往高了提了提。这让在田地的人,心情分外的好。即使累也是轻也是快乐。
空了的大地好像也慢下了步子。没有了庄稼在拼命生长,没有了人在抡着锄头镐头,没有人在大声谈论庄稼的好歹,人生的悲欢,也没有了牲口把田野踢腾出烟尘。一些豆子叶,玉米劄子被人点燃了,就自己燃烧自己熄灭。啥火堆啥味道。这种味道村民很熟悉,但是也不再管。也知道它们被堆放在一起,不会形成燎原之势。
大地该歇息了。大地刚刚歇息不久,风就赶来了。不依不饶的掀动大地的衣裳,路出它的伤口。霜,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的盐。幸亏雪来的及时。雪带着神圣的使命,带着洁白的双手,把大地的伤口缝合了。大地又像春天、夏天、秋天那样美那样重要。如果恰逢在外求学回乡的游子,看到雪野茫茫,会勾起肚子里的唐诗宋词。
至于田野的风如何肆虐,田野的霜厚到啥程度,雪美不美的,都不管村民的事情。他们的心从田野挪回来了。
男劳力觉得,冬天闲着一身的力气可惜了。都去附近的城市打工。他们以为城市就是一坐金矿,去了就能挖一袋子黄金回来。他们哪里知道,站在城市的街头,就像城市的一块布丁。城里人的目光比麦芒还毒辣。只把他们往低处压。但是,在城市里劳作,无论“上天”、无论“入地”,他们都能听见黄河的呼唤,都能分清家的方向。都能从灯红酒绿中冲出来回到村落。
对于村落的女人们来讲,冬天是享福的日子。她们把土地整个都抛之脑后。凌乱的头发该洗洗剪剪了。沿着皱纹的沟壑,把积攒的沙土一粒不拉的洗干净之后,看到了风沙的狠,岁月的狠。但是她们毫无怨言,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三五个凑在一起,扒没有开嘴的棉花桃子,给自己的男人纳鞋底做鞋垫,或者什么也不干,就是坐着说话。说些在田野里,在大庭广众下不能说的女人家的话。说些家长里短。扒棉花桃子的,扒开一瓣,沉好半天再扒开另一半。地里没有了庄稼。现在也不是播种的时候。用不着火急火燎的。纳鞋底的,针穿了鞋底的一半就停住了,沉好半天才把针拔出来,再下针又是好半天。做鞋垫的,两只鸳鸯能绣一个冬天。好像这样绣出来的鸳鸯,池塘里的水一化冰,就能下水游泳。
远处的城市像长了几百只翅膀,在冬天也飞的上气不接下气。每一天的人,都像她们和老天抢收麦子一样。身上背着一块冰似地神色匆匆,面容冷漠。哪能像她们这么气定神闲的享受时光。她们有的一辈子也没有走出村落,只晓得通往自己田地的路。她们的欲望仅限于播种,收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她们能拖住时光的脚步,把日子炸出香油;她们像庄稼一样,一茬一茬的在地里长着,有着土地的醇厚和安详。
冬天,村落就像一幅画一样展开。风不来。画里的风景各就各位。村里很能入画的还是那些年老的人。老年人不早起是因为,太阳刚刚从海上游出来,还带着一身的凉气,等着快晌午的时候,三三两两的老人就提着马扎出来了,他们蹲在一个向阳的墙边,像刚刚回北方的燕子一样,一字排开,好好看看久别的风景。瞧,多么壮观的风景!他们全都一个样。头发是花白的,脸浓缩成了一颗核桃,双手像脱了水分掉光叶子的枯枝,无力的向天空挥动,也丝毫没有抓住什么的欲望。
他们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谁也不看谁的眼睛。在同一个村子,在同一块土地上滚了一辈子,彼此太熟悉了。谁有几儿几女,谁有几个孙子外甥,谁的器官不好使了,谁离着大地很近了,他们心里都很有数。原先的恩恩怨怨,他们都没有心劲计较了,一生就一根烟的功夫就过完了。还计较个什么劲。不但不计较了。坐下来的时候,他们还相互搀扶。起来的时候也相互搀扶。其中谁走在前头了。他们也颤颤巍巍的去送送。活的年纪很大的人,眼看着比他们小的人慢慢变成自己的样子。大部分时间里,我宁愿看到他们一直坐着,我怕谁一走动,身上就会落下一地的雪来……!
一个慢镜头推过去,他们整齐的在墙角晒太阳,只晒得太阳也回家了;一个慢镜头推过去,他们都不见了!只剩时光的手缓慢的抚摸,那爬着太阳的老墙!
2012年3月7日
癫痫病看癫痫好不好沈阳癫痫病医院癫痫到哪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