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一种问候

昨天晚上在和父亲谈话时无意间提及到了我的爷爷。父亲就说：其实你有闲时间多回老家看看你的爷爷奶奶是对的。老人是很心疼晚辈的，尤其是子女的子女。人一老就希望子女能多多回家，其实不盼望着子女能拿点什么回去，只要人回去了，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每学期只回一次家，那便是寒暑假。其余的像五一、十一假我都会选择回老家的，甚至连寒暑假我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呆在老家。因为我感觉和爷爷奶奶呆在一起非常安心，非常的幸福，非常的满足。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坐着。那是一种谁也无法代替的感觉。

是的，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每次我回去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会异常的高兴。而我，每当远远的看见他们时，便会不顾一切的大喊一声“爷爷”亦或是“奶奶”，就连现在也是一样，因为我习惯了这种问候。听见有人叫，他们肯定知道是我，因为他们也习惯了我的这种独有的问候方式。

今年暑假我回去的时候爷爷正在打麦场里收拾着从地里收来的豌豆。看见他我就大喊了一声“爷爷”，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认真的、专注的忙着手里的活计，如同一个专注于书本的孩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的鼻子酸酸的，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敢相信。于是我又叫了一声，只是这次的声音比前一声更大，连声音都有了一些颤抖，和我一起回去的小叔看着我不说任何话语。终于，和记忆中那个熟悉的镜头一样，爷爷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边说着“我的串红回来看爷爷来了”边扔掉手里的农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朝我大步走来，而冷落了站在我旁边的小叔。其实，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已经快出来了。我的爷爷老了，老了很多……

听爷爷说奶奶在家呢，还没进大门，一声“奶奶”已经飘荡在了整个村子里。周围的人都很诧异地看着我，感觉我好像不正常似的，唯有爷爷，低着头，走着，笑着——可以看得出我们的到来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幸福，一种满足。我知道，我们都习惯了这种问候方式。和爷爷一样，奶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应答我。进了屋，我才看见奶奶是躺在炕上的，见我们进来，她才赶紧起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这是我的串红么，我这两天还念叨着呢，我就说我的串红会回来的。你的学校离这里不远，你放假了就来。奶奶这两天感冒了，感觉昏昏沉沉的，就在炕上睡着呢。你回去以后不要给你爸爸说这些了，免得他又担心。我的眼角又湿润了。奶奶也老了，但是，对子女的关爱之心，却从来没有老过。

在他们和小叔谈话的空隙，我偷偷的溜了出去。一个人站在刚才爷爷忙活的地方，竟然再也没有忍住眼泪。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脆弱的，但是，他们都老了，老了啊……就在刚才，我大声喊了两遍，爷爷才听见有人在喊他，奶奶也是一样，直到我们进了屋，她才发现有人来了。

我总是在回家看见他们之前大喊一声，而他们也会很高兴地应答，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我们总是配合的那么默契，从未间断过，以致于我们都习惯了这种问候方式。

还记得在上小学的时候，每次在回家之前，我都要跑到爷爷奶奶跟前“报一声到”才回去。小学五年匆匆而过，每一天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天放学去向爷爷奶奶报到是我必做的功课，从来没有人要求我这么做，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有时候走在回家的路上碰见爷爷，我都会很自豪、很骄傲地大喊一声“爷爷”，爷爷总是会笑着对我说：赶紧回家去吧，你奶奶在家呢。上初中的时候，我一周一回家，但是每周的星期五晚上我还是会出现在爷爷奶奶跟前的，而他们，也会在那间并不明亮的屋子里边喝茶边等着我的。我会给他们讲一讲我的新生活，或者是我的老师同学们，他们似乎都很爱听我讲的故事，就像我小时候很爱听他们讲的“古今”那样。终于，我离开了那个小山村，也离开了我的爷爷奶奶。回家的次数也少了。我以为我已经遗忘了那种只有我们三个人懂的问候方式。可是，就是在这次，就是在自己用心底很强有力的音符高呼出的声音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也惊动了自己的这一次，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这种问候方式，一直没有忘记。其实爷爷奶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之所以应答的迟缓只是因为他们比以前老了……

“串红，你咋不在屋里面缓着？外面热得很么。”爷爷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笑着说还好。原来他出来是摞豌豆来了。在老家，村民们都会把从地里收割来的农作物，如麦子、豌豆、扁豆、油麦等摞一个粮食摞，一是为了防雨，二是为了节省空间、方便收拾。我们家的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爷爷身上。爷爷摞的摞子很是好看，又圆又光滑，而且很稳。小时候我们就会在这下面围着转圈圈，有些调皮的孩子还会用脚踹几下，可是那些摞子如同它的主人一样，从来没有倒过。爷爷摞，我给他接捆绑好的豌豆，摞着摞着，距离地面有一定的高度了。爷爷说，算了吧，我在上面感觉昏呢。老了啊，你看你现在都这么大了，你走的时候才多大点啊……是啊，爷爷原先能把粮食摞很高的，而且速度很快，一个人都伺候不过来。现在，爷爷变得迟缓了许多。是老了啊，我又怎能感觉不到呢？

习惯了一种问候，却怎么也习惯不了一种老去、一种舍不得却又没有办法的离开。这些，都是很大的残忍与伤害。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来制止这些呢？没有啊！！朴树的《生如夏花》在耳边响起——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这不也是一种无奈么？

好吧，那就习惯并珍藏这种问候方式——只有三个人才懂得、才习惯的问候方式，然后再试着慢慢去习惯那些很难改变的老去，离去……因为我们总要去习惯一个个不习惯……

2012.8.15深夜